我的私人空間,只有一種顏色:黑。
很多朋友都知道,我只愛黑色。
但其實小時候,很怕黑,因為聯想到死亡。
自從懂得甚麼是死亡,就懂得害怕。
不是害怕死亡一刻的痛苦,而是恐懼那份無以名狀的虛無。
是否每人都經歷過這階段?不知道。
只知道不久前,我四歲的大女兒終於問:為什麼人會上天堂。
知道答案/真相後,她立刻說:「我要把天堂變走,變變變……可以嗎?」
那一刻,我其實很想哭。因為想到我的小時候。
我想說:可以的。
由於害怕死亡,我四歲開始,就經常在深夜哭。
偶爾夢中醒來,想到死亡的感覺,就會大叫。
而家人從來不知道是怎麼回事。
然後開始懂事,習慣邏輯思維。
於是想,唯有習慣黑暗,才能戰勝黑暗。
慢慢地,越來越喜歡晚上工作,更喜歡工作到日出,才入睡。
慢慢地,越來越不喜歡說話,欣賞能心領神會的朋友,繼而學習到閱讀人心。
慢慢地,越來越慣性隱藏一切情感。
但夜闌人靜時,一個人在黑房,即使是看幾頁叮噹—而不是多啦A夢—漫畫,也會哭。
於是,我和黑結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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結婚前,一個人住一間大宅。
結婚後,同一個空間,忽然多了很多人:
老婆,全天候出現的父母,半天候駕臨的外母,然後是大女兒,菲傭,再然後是小女兒,第二個菲傭……
情感上,感覺很充實。
物理上,感覺很壓抑。
於是,在火炭租了一間studio,避世。
忽然間,卻得到前所未有的機會,完完整整,設計自己的man cave。
第一個決定,就是把所有牆油黑,大門變黑,用深灰地氈,裝上隔音海綿。
然後,把一系列塵封已久的珍藏,從已被女兒玩具逼遷的位置,統統搬過去。
武田信玄的盔甲、長毛簽名的歌詞、復古地圖、非洲面具……
似乎真正的自己,已經回來?
還是一廂情願?
不知道。
只知道,從此更習慣在純黑的環境工作。
也許,這是一種保護色。
也許,這會給我無限安全感。Literally comfort zone。
當這個黑色空間加上音響,加上鼓,加上尼泊爾買回來的手繪,主角是吸大麻煙的老人,一切一切,就似和靈魂深處的自己對話。
後來,租了大一點的辦公室,放棄了studio,而把純黑系的一切,帶回office。
究竟為甚麼office也要這樣,也許,是心底的秘密?
你懂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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對不少人而言,我「長袖善舞」,懂得社交,好像甚麼人也認識。
而真正認識我的人,知道我很恐懼應酬。
是的,恐懼。
每次到不能逃避的酒會、聚會,通常會第一時間視察。
視察洗手間。
假如是六星級酒店,一定會鬆口氣。
因為洗手間可以呼吸的空氣,一定比外頭清新。
那種見了一批又一批的過客,說出一句又一句不著邊際的廢話以後,走進無人空間的感覺,就像回到自己的黑房。
就是那種感覺。
於是,我發現,黑色於我,已經代表自由。
近來不少人用政治的眼光,問我為甚麼穿黑衣服。
事實上,從小到大年來,我的衣櫃,幾乎只有黑色衣服。
也許因為白天的身份、角色、崗位、責任太壓抑。
到了黑夜,才像回家。
想到年輕時通宵達旦的放肆。
想到會考時挑燈夜讀的傻勁。
想到那一夜,彼一刻,此一時,這一秒……為何都發生在黑夜?
越是閱讀自己的潛意識,越是一片澄明。
終有一天,我會離開白天,回到黑夜。
是這天嗎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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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學畢業後,有一年住在北京。
補讀了不少在美國期間沒有讀的書,例如文學。
當時的余杰,還未成為Y見人士,他的抽屜文學、《火與冰》,風靡當年北京真偽文青。
但更恆久的影響,還是顧城。
「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,我卻用它尋找光明。」
不止激勵了一代人,也覺醒了週邊的人。
這雙眼睛,有很多面。
可以是《目黑》,可以是《黑擇明》。
但歸根究底,都是那一雙眼睛。
望向前方,難度會有分別?
只是白天是否真正的光明,夜晚是否真正的黑暗,其實,沒有人能說清。
踏入未來世界,連真相也不再存在,一切都被重構。
是否也是時候,習慣一下萬一黎明不來,如何在漫漫長夜過得怡然自得?
釋放了旦夕盼望晨光熹微的野望,總有一天,晴天會無聲息地到來。
這是我十歲時,盼望颱風快點離開、好出發去旅行的童稚心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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回到現實。
近來在子夜,每每又醒來。
現在的年紀,對死亡依然恐懼,然而沒有任何聲音,卻不是沒有發聲。
樓下的女兒,在黑夜,還要變走天堂嗎?
Probably。
一起來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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